他就站在那儿,好像已经过去半个世纪那么久。
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戛然而止,有人大声交谈着,从自己身边走过,徐宣知道,那是人行道的绿灯亮了,徐宣站在原地,将手举得很高,他有一双健全的腿,却不知道怎么该直直地向前走去。
交通灯发出尖锐急促的响声来,轰炸得人耳膜生疼,好像在驱赶着行人快些过去似的,一共六十响,徐宣在数着。然后响声消失,人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,车子在他面前快速地穿行而过,风中带着浓烈的汽油味儿扑过来,还混杂着路人留下的香水和烟草味道,徐宣眨眨眼睛,试图摆脱眼球上干涩的知觉。
人声喧哗又熄灭,徐宣的胳膊有些酸了,工具箱背带勒得肩膀疼,可他还是没有放下手,他的个子很高,成年的前一个夏天就有一百八十公分了,妈妈曾经说,都看不见他头顶的那个旋儿了。这么高大的一个人,站在路边已经过了很久,没道理不被注意到才是,徐宣却常常能体会到这种感觉,好像在这个世界上,自己是透明的,即便他竖着庞大的身躯在十字交叉道中间,人们也是看不见他的,他就像河边的一棵纤细水烛,等着风来吹散似的。
“您好?”
不知道又过了多久,终于有人打破了徐宣的等待,从声音可以判断出是位年轻的男性,徐宣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了头,他希望这声招呼是对自己打的。
“您好。”
“要过马路吗?”
“是的,谢谢。”
徐宣朝那人伸出了手,他站在这儿已经有一阵子了,手都吹得发凉,对方的手心儿却又热又软,他拉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肩膀上,有些微微发刺的触感,那人穿的大概是混纺毛衣,只是不知是什么颜色的。胳膊朝着重力的方向水平向下了一点儿,他比自己矮一些,徐宣心想。
“我们慢点走吧。”在再次响起的绿灯声中,那人的声音显得有些轻飘飘的,徐宣忍不住向他肩膀的位置微微倾过身子去,好像这样能听得更清楚些,却前脚碰了那人的后脚,踩到了对方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徐宣道歉了两次,他怕那人听不见,和大多数盲人一样,在外面的时候,会显得更胆小一些,这个空旷喧闹的世界,对于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,危机四伏,盲人们都总是小心翼翼贴着墙根儿走的。
“没事儿。到了,你往哪边儿走?”
对方似乎并不介意被踩了脚,语气里仍旧愉快,还耐心地想继续给徐宣指路。徐宣从这里走过一次,他记得方向的,右手边有家早餐店,因为那儿散发着热豆浆的气味,徐宣甩开手里的折叠杖,敲了敲地面上的凸起。
“这边,谢谢你。”徐宣尝试着笑了下,他对于笑这个表情的记忆也完全来自于小时候,人类所习得的一切都是模仿而来的,不管是表情还是语言,只是徐宣并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。
空气大概沉默了两三秒钟,徐宣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,还是说那人已经走了,他的耳朵试图捕捉着外界的信息,却什么都没有再听见。身体的反应要比语言更缓慢,可徐宣却觉得自己是先被扯住了胳膊,一个瞬间,往自己不知道的方向被大力拽了半步过去,那个人喊着“小心!”可他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只是茫然地看向虚空。
“这树上的柿子熟透了,好在没砸到。”李郁川长舒了口气,“这东西弄衣服上可难洗了。”
枝茎不堪重负,熟得发软摇摇欲坠的橙色柿子,就正正好好地,砸在徐宣的脚边,把砖石都给染上了颜色,他看不着,脑袋里还在接收着这段讯息的时候,就又感觉到对方那温热的手拉起了自己的手,毛衣微刺的触感重现了。
“你去哪儿,我还是带你吧。”
李郁川这人有个毛病,说好听点儿是乐于助人,直白些就是爱多管闲事儿,上午九点十三分,他踩着那辆哐当哐当响的共享单车,吭哧吭哧从正水路北骑过来,中途掉了好几回链子,李郁川废了八百分的力气,才勉强骑到了这里,他看看手机,已经迟到了,自行车链条又一次从齿盘上滑落,眼前那漫长又刺眼的红绿灯也令人烦躁,李郁川索性就把车子放到路边停好,嘴里咬着一支没点火的烟,目光四处游荡。
他在早高峰的人潮中注意到那个男孩,是理所应当的事情。高高瘦瘦,干干净净,身条出落得特别好,以前上学时候语文书里总写,人如白杨树般挺拔,李郁川头一回对这样的句子有了具象化的感知。那男孩儿就那样举着手站在那儿,李郁川最开始以为又是哪个艺术系的学生在搞什么他看不懂的东西,准备在等待漫长的信号灯转换中观察一下这场“行为艺术”,他看上去就像是大学生,头发黑,皮肤白,脸也很好看,线条分明,鼻梁高挺,尤其那双眼睛,澄澈得不得了,可却仿佛没有焦点,不知道在看向哪处。他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工具箱,看上去很重,手里握着几节杆子,有一段儿上还贴着红色胶布,瞧见这,李郁川那乐于助人的本能立刻就叮铃作响了起来,他把烟塞回了盒子里,快步走上前去。
只不